苕货
原创丨许*.05.17在社会上行走了几十年,认识了许多人,经历过许多事,但除了几个知心朋友外,多数的人和事在记忆中就像过眼云烟随风散去,唯独一个人像礁石一样占据在我脑海中,近60年岁月的浪潮也不曾把她抹去。
人们都叫她苕货,说是小时候患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。因为“苕”,人们就干脆忘记了她的本名。
苕货是武汉话,意思是傻子。我童年和少年生活的地方是一家兵工厂,是湖北原汉阳兵工厂的一部分迁到湖南建的新厂,职工大部分是湖北人,所以武汉话就成了当地的“官话”,形成了湘方言区一块语言飞地的奇观。
苕货是我的邻居,一排四户人家的平房,我家住西头,她家在东头。
我记事的时候,苕货应该有十五六岁了,整天跟在一群孩子后面疯跑,别人笑她也笑,孩子们扯皮打架她在一旁急得满地转圈,或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跑去找人平息事端。
人们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逗她,问她几岁了,她就伸出两个指头,任何时候都是“两岁”,然后“爸爸5岁”“妈妈5岁”,你不问她父母的年龄,她也要这样说,好像在她的理解中,只有这样配套的回答才算完整,能让人家满意。
尽管命运多舛,苕货仍然像她的兄弟姐妹一样,生得丰满皮实,好像从来没见她生过什么病。一张大大的脸,两只大大的眼睛,虽然无神却很清澈,里面无欲无求,平和天真,总是快快乐乐的,人间的忧愁困苦都与她无关。
苕货善良、热情、乐于助人,当家人为她今后的生活忧心忡忡的时候,她却一直自由自在地生活着、快乐着,她的日子虽然平静无波、与人无争,但每天都笑声不断,仿佛像她说自己年龄那样,永远是“2岁”。
她在我的生活里就是一个平常邻居,一个让人开心、令人同情的傻大姐。
直到那天我家发生变故,她的表现让我震撼不已,甚至每当我怀疑生活、质疑人性的时候,只要一想到她,我就会重新振作,用心拥抱和宽容令我悲观失望的人情世态。
那时正值WG期间,父亲因为是“阶级异己分子”被抓到五七干校“学习”,连累母亲也进了“学习班”,家里就剩下我们三兄妹和祖母一起过活,周围邻居都不敢与我们沾边,只有苕货和一帮从小玩到大的孩子还能跟我说话。
也不知得罪了谁,那天一个干部领着几个人拖来两部板车,勒令我们搬家,说安排了我们到工厂最边远的一个宿舍区去住。
两部板车装下了全部家当,围着看热闹的邻居们一声不吭,好像不认识我们一样。
就在要出发时,苕货和一帮小伙伴来了,叽叽喳喳帮着推车,有的扶着板车两边摇摇欲坠的床板和木柜。
苕货这时说了一句“让奶奶坐车上!”然后扶着我祖母坐上后面一辆板车,一路搀着扶着,一直送到我的新“家”,帮我们卸车安置完毕,才恋恋不舍地和小伙伴们离去。
那时我十四五岁,已经经历过很多事情,但学会感动和感激,应该是苕货这次的行为教会的,那次搬家虽然让我感觉心酸和无助,但苕货给了我温暖和力量,支撑我领着弟妹和祖母捱过了那一段艰难的日子。
四十多年以后,经历的许多人和事都变得模糊远去,但记忆中的苕货却一直生动清晰,在颠沛流离的岁月中一尘不染,在我情感和精神的原野上,还是儿时那样咧着大嘴对我傻笑。
几天前与故乡的一位发小通电话时,我特意问起苕货的情况,说是她仍然健在,和她的弟弟一家住在一起,也有养老保险,生活无忧。
我在心底祝福苕货,希望她永远开心快乐,健康长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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