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|宁镜诚
年8月22日凌晨1时许,四川省彭州市一家精神病院内,19岁的女孩婷婷看着病床上久病未愈的孪生妹妹,不忍心妹妹继续被病痛折磨,于是婷婷拿起床上的枕头,重重地捂在妹妹的脸上……
一番激烈的挣扎后,妹妹再也没了动静,婷婷看着眼前的一切,一下子瘫坐在地上。等到她回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犯罪的婷婷,拨打了报警电话。
与此同时,身为父亲的廖智勇得知此事后心痛欲裂,他说:“一夜之间,我失去了两个女儿。”
鲜为人知的是,此案开庭前,曾有上千名群众联名求情,希望法院能够从轻处罚婷婷。那么,身为姐姐的婷婷为何会选择亲手结束妹妹的生命?她有何难言之隐?此案当中,婷婷最后的结局又是怎样?
一切的一切,都要从年开始说起。
年,孪生姐妹婷婷和涓涓出生后,便被父亲廖智勇和母亲王素珍带到成都,一家人靠修理电器维生。
起初,他们的日子虽然过得艰苦,但一家人其乐融融,生活很快步入了正轨。
命运总会对勤奋之人青睐有加。经过多年的努力,廖智勇夫妇终于贷款买下一套房子,一家人终于在彭州扎根。更让廖智勇夫妇欣慰的是,婷婷和涓涓逐渐长大,姐妹俩给这个增添了很多欢乐。
虽然婷婷和涓涓是孪生姐妹,但两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。母亲王素珍回忆说,身为姐姐的婷婷性格内敛,比较文静。妹妹涓涓则更加活泼开朗,成绩也好,很受老师的喜爱。
王素珍说,自己觉得涓涓更聪明,对她寄托的希望更大一些。
可是,一家人平静而又安宁的幸福,终结于涓涓的一场大病。
年春节,廖智勇带着家人去公园散步,恰巧碰上下雨,全家人都被淋了个落汤鸡,几乎全感冒了。
可是,家人在吃药休养之后纷纷康复,唯独涓涓,一直不见好转。王素珍回忆说:“涓涓白天好了,晚上又病了,连着一个多星期都这样。”
随后,涓涓陷入低烧昏迷的状态。家人见此情形急了,医院,可医院的答复是:“病情太重,建议转到医院。”
于是,廖智勇夫妇又带着女儿马不停蹄地医院。最终,医院给出的确诊结果是“结核性脑膜炎”。
看着陷入昏迷的涓涓,身为母亲的王素珍心疼不已,她一直陪在女儿身旁,拉着手和女儿说话,希望她快点好起来。
8天之后,昏迷的涓涓终于清醒,性命无忧。可是,她也因此留下后遗症:“脖子会经常抽动,左手和左脚也出现问题,走起路来不稳,有些跛。”
随着时间的推移,涓涓的后遗症表现得愈发严重。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稳定,经常狂躁不安。如果自己的要求没有立即得到满足,就会摔东西,甚至会打人。
起初,涓涓在犯病前都会提前有所感知,可怜的姑娘会提醒父母说:“我好像要犯病了,爸爸妈妈你们离我远一点。”
鉴于上述这种情况,刚升六年级的涓涓不得已辍学在家。
眼看着以前活泼聪明的女儿变成如今这般模样,廖智勇夫妇心痛不已。他们无心工作,四处求医,希望能够治好女儿的病。在此期间,因为夫妻俩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涓涓身上,大女儿婷婷则被忽视了。
这后来直接导致了婷婷患上抑郁症,后文我们会详细说。
我们先按下婷婷不表,单说涓涓。
年,廖智勇夫妇为了治好女儿的病,带着涓涓做了两次手术:一次是开颅手术,一次是伽马刀,分别切除左脑和右脑的“海马”和“杏仁核”等大脑组织。
可是,做完手术的涓涓病情非但没有好转,反而愈发严重,成为了“狂躁型器质性间歇性精神病”患者。
她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,经常打人砸东西,家中和廖智勇店内的玻璃,全部被涓涓砸烂,廖智勇苦不堪言。
为了防止涓涓继续伤人,廖家只能选择用铁链锁住涓涓。
有时候,涓涓会安静地在画板上画画,写下“我渴望自由”的字眼。可是大多数时间,她会叫嚷着砸墙,砸头,向外宣泄自己的暴力,直到力竭。
最可怕的是,她发病毫无征兆,随时随地,让人胆战心惊。
虽然涓涓被铁链锁住,但那条铁链也同时锁住了廖家人。更让家人难以接受的是,涓涓在清醒时会十分自责,向家人道歉,甚至会写下悔过书,保证不再犯病。可是,这个病又岂是她能够控制住的?一旦犯病,涓涓会变得暴力异常。
这种强烈的反差,让廖家人痛苦不已。
年的一天,婷婷正在家拖地,这时,涓涓想出去玩。婷婷告诉妹妹,自己打扫完家就带她出去。谁料涓涓瞬间发病,拿起一把菜刀就砍到婷婷的后脑上。只见婷婷的头发齐刷刷地掉在地上,后脑勺不断往外冒血……
廖智勇后来回忆说,医院的途中,“婷婷却对我说妹妹不是故意的,不要打她。”廖智勇说。
涓涓对家人的伤害不止一次。
一次,家人在吃饭时,涓涓突然发病,拿起一双筷子就向父亲的眼睛戳去,廖智勇的眼睛差点被戳瞎;母亲王素珍的额头上被涓涓砸地缝过7针,腰上被刺过一刀,身上经常带着淤青。
即便如此,王素珍为了照顾涓涓,仍选择辞去工作,一门心思照看女儿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廖家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,为了给女儿治病,廖智勇不仅卖掉了房子,还欠下大笔外债。
经济窘困的同时,被耗尽的,还有家人的身心。
涓涓每当清醒之后,看着眼前身心俱疲的家人,她都自责不已。她甚至对家人说,愿意死去,这样自己解脱,家人也能好好过日子。
廖智勇也痛心地说:“看到她那么痛苦,我都想过让她安乐死算了。”
就在全家人的重心长年累月地放在涓涓身上时,婷婷的变化却没有引起父母的注意。其实,涓涓重病之后,婷婷的人生也几乎被毁了。
涓涓手术后病情加重,因为她的力气比妈妈都大,所以作为姐姐,16岁的婷婷开始承担大部分照顾妹妹的任务。她照顾妹妹的日常起居,带着她散步,精力自然被分散许多。
婷婷的班主任王怀书后来回忆说,和同龄人相比,婷婷“明显成熟很多,跟她讲什么,她很能理解。”
为了给妹妹治病,婷婷的家中经济状况堪忧,当她向老师说明这一情况后,校方尽可能给她减免了学杂费。
提及妹妹,婷婷从不避讳,她总是在妹妹平静时,带着对方来学校散心,希望妹妹能早日康复。母亲每周给她的20元生活费,婷婷也能挤出来些钱,给妹妹买彩笔。尽管婷婷的身上经常带着淤青,可是她从不抱怨。
作为母亲的王素珍看在眼里,心酸不已:“她那么爱妹妹,从来没有亏待过妹妹半点。”
可是,时间一长,淤积在婷婷内心的委屈和压力无法排解,她内心的挣扎无人知晓,所以只能依靠在网络平台上写日记,来宣泄自己的痛苦。
婷婷写道:“每天都生活在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里,我真的会崩溃的,天天在家守她,又不敢带她出去,你说,还该怎么坚强……”
因为难以忍受这种痛苦,婷婷曾一度辍学,选择打工补贴家用。后来她想复读,并试探性地询问父母的意见,却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。
最严重的一次,婷婷选择服用安眠药自杀。幸运的是,药店老板发现异常,并及时通知了廖智勇,医院洗胃,捡回了一条命。
班主任听说婷婷自杀的消息后,专门前往看望,并告诉婷婷,学校同意她复学。可是因为辍学期间落下大量功课,从客观角度来讲,婷婷上大学的概率很小。几经挣扎之后,婷婷最终选择了放弃。
这也成了婷婷最大的遗憾。
因为大部分时间都被妹妹占用,婷婷内心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。有时,姐妹俩在街上散步,涓涓会突然当街犯病。这种情况下,路人的围观自然不可避免。
婷婷后来在日记中这样描述路人围观的场景:“他们麻木地看着,似乎在看戏剧,不论眼前的剧情多么激烈,他们仍然能无动于衷地看着。”
“我习惯了,习惯别人的指手画脚,习惯别人的讥讽嘲笑。我想有个积极向上的心态,可没什么能激励出我的这种动力。有的是,她给我们带来的伤害,一次次击退那种心态,让积极向上的心永无翻身之地,这样反复循环,让所有的信心不再出来。”
文字背后,藏着婷婷内心的痛苦和绝望。
雪上加霜的是,因为廖智勇卖掉了房子,一家人变得居无定所,他们不得已搬到电器修理店那栋楼的二楼,租用以前保安住的地方。
年6月,因为保安要回来住,廖家人只得搬去别处,和他人合租。
可是,涓涓不分昼夜地吵闹和打砸,让楼下的邻居极为不满。无奈之下,廖智勇只能考虑将女儿送到精神病院。
可是,在巨大的经济压力面前,廖智勇屡屡受挫。婷婷心疼父亲,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:“医院又不收,收的呢,又五六千一个月,我们根本都承受不起,这辈子真的就这样毁了,不仅是她,我们全家都这样瘫痪着……”
几经波折,彭州的一家精神病院终于同意收治涓涓,每月收费元。
年8月10日,廖智勇将涓涓送至精神病院。可是身为母亲的王素珍心里却很难受,她打算在20天后,自己过完生日,再把女儿接回家。用王素珍自己的话说,她已经“多少年没有过一个安稳的生日了”。
在此期间,医院照看妹妹,她说:“只要妹妹能好起来,不再发病,我把自己一生搭进去也愿意。”
可短短10天后,医院的涓涓不吃饭,不配合治疗,一定要有家人陪护。
就这样,那天晚上21时许,廖医院。
走进病房,眼前的一切让廖家人惊呆了。只见涓涓躺在病床上,身上除了一件长款上衣,再无他物。王素珍心疼地叫了女儿几声,涓涓才勉强睁开眼说道:“妈妈,我痛。”
王素珍上前握住女儿的左手,只见涓涓的手腕处多了一处已经溃烂的伤口,一家人怒不可遏,医院理论。
可是,院方却表示,如果家人不留下看护,那么就拒绝收治涓涓。一旁的婷婷见此情形,愤怒地拉住父亲说:“不要跟他们吵,我留下来。”
当时,婷婷留下来的态度十分坚决,她对父母说:“今天你们拖我,我也是不走的。”
8月22日凌晨1时许,婷婷看着沉沉睡去的妹妹,脑海中浮现出涓涓曾经遭受的苦难和家人的痛苦,她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痛苦,于是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笔者描述的那一幕,婷婷用枕头捂死了妹妹。
廖智勇后来回忆说:“当时婷婷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在做什么,脑袋是麻木的。看到妹妹那样,她居然一点都不害怕。后来,她觉得妹妹身上一点点凉了,她才回过神来,知道自己杀了妹妹,才打报警。她当时想着,杀了妹妹,自己也去死。”
让廖智勇夫妇没有想到的是,案发后,警方对婷婷进行了精神病鉴定。最后的结果显示,长期以来,婷婷因为难以忍受妹妹带来的生活和精神压力,已经患上了抑郁综合症。经鉴定,婷婷的犯罪行为与其所患抑郁综合症有一定关系,她有部分刑事责任能力。
廖智勇得知婷婷患上抑郁症后充满自责,他充满懊悔地说:“都怪我们,这几年将心思全部倾注在了涓涓身上,却忽略了婷婷的感受,让她承担了这个年龄不该承担的负担。”
正如上文中笔者描述的那样,因为廖智勇夫妇需要做生意养家,所以婷婷为了照顾涓涓,牺牲很大。廖智勇说:“我们做生意去了,婷婷就长期生活在她的折磨下。”
此案正式开庭审理前,廖智勇请求街坊四邻写下联名信,希望法院可以从轻处罚。廖智勇家的情况,周围人几乎无不知晓。众人听闻此事后,有多人联名求情,希望不要对婷婷处罚过重。
廖智勇小区的门卫大姐惋惜地说道:“这个家庭为涓涓付出了所有,婷婷承担了过重的压力。”
门卫大姐回忆说,涓涓生前经常会殴打摆摊的商贩,或是肆意打砸他们的商品。对于廖家人,众人都充满了同情:“妹妹每天都会发疯,这个家庭再也经不起折腾。希望能对婷婷从轻判处!”
年1月31日,该案在彭州法院开庭,身为父亲的廖智勇和婷婷一起,坐在了被告席。
法庭上,婷婷说道:“自从妹妹生病后,她过得太痛苦了,我想帮她解脱,感觉她活得生不如死。”
回忆案发当晚时的场景,婷婷说,医院里看见妹妹的举动,心中特别难受,想自己去死。可是她冷静下来后发现,自己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,最后便做出了对妹妹下手的行为。
婷婷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在家里,没有一件家具是完好的,一家人经常被涓涓打得遍体鳞伤。我之所以这样做,就是想让我妈妈解脱。”
听到这儿,台下的旁听人员早已泣不成声。
婷婷说:“到现在,我也不觉得我自己做错了,也不觉得对不起妹妹,想起她活着的时候,她真的过得很痛苦,反而觉得是帮她解脱了。”
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你很难想象一个19岁的女孩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当时,法庭的焦点在于,婷婷的犯罪行为是否是预谋已久的,这将会对最后的判罚产生深远的影响。
公诉人员认为,婷婷的犯罪是有预谋的,并出示了相关证据。
“从婷婷在警方录的口供中表示,‘我照顾妹妹很累,她每天都要打人,我想将她弄死解脱,那是我在年就有的想法’。这证明被告是有预谋的。”
“不仅如此,出事当晚,婷婷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妹妹,并用报纸将病房的窗户遮严,这也足以证明婷婷在为犯罪做准备。”
对此,婷婷并不认可,她说:“事已至此,我也不想过问你们所说的有预谋还是无预谋,我只能承担我应有的责任,争取法院宽大处理,早日出狱孝敬我的父母。”
廖智勇对于公诉人员的说法表示强烈不满,他说,婷婷之所以用报纸将病房的窗户遮严,是因为当时涓涓全身一丝不挂,为了妹妹不被别人看见,所以婷婷找来报纸遮窗户,并不是为作案做准备。
对于婷婷是预谋要进行犯罪,廖智勇更是大呼荒唐:“她对妹妹一直很好,从来没有任何怨言。”
说着,他拿出姐妹俩的照片,照片上是婷婷帮妹妹梳头的场景。廖智勇接着说:“就算涓涓对婷婷经常拳打脚踢,还用刀砍伤,缝了14针,但婷婷没有对涓涓有半点责怪……”
婷婷对涓涓的爱,是毋庸置疑的。
廖智勇最后说道,如果婷婷是预谋的,那么早在家中就会将涓涓杀死,医院?“虽然涓涓被我的另一个女儿杀死,但作为父亲,我放弃追究婷婷的刑事责任,婷婷已经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,我只想好好对婷婷尽到我做父亲的责任。”
婷婷最后辩护时,平静地说:“我不想为我的做法再做辩护,我承担责任。杀死妹妹后,我曾经想过自杀来结束自己,但在看守所的这段时间,父母对我的思念及牵挂,又让我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信心,我要早日出来孝敬他们。”
更令人辛酸的是,庭审结束后,80岁的外婆还有父母纷纷跪倒在审判庭面前,希望法院可以从轻处罚婷婷。
“求你饶了我的乖孙女……”80岁老人的哀求,让在场人士无不心酸落泪。
年2月26日,彭州法院终于对此案做出一审判决。
审判长称,医院照料涓涓时,用枕头将其捂死。经法医鉴定,婷婷作案行为与患有抑郁症有关,应负部分刑事责任。法院支持公诉人意见,认定婷婷犯故意杀人罪。
鉴于捂死妹妹过程中,婷婷没有完全丧失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能力,可认定其情节较轻,可从轻或减轻处罚。加之婷婷认罪态度好,法院据此对其判刑3年缓刑5年。
这样的判决,对廖家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安慰。听到结果后,婷婷的家人嚎啕大哭,因为他们的女儿终于可以回家了。
可是判决结果公布后,却引发了社会的广泛讨论。有人觉得法院判得很有人情味,也有人觉得“判三缓五”实在太轻……
年3月7日,彭州市检察院针对婷婷的案件提出年1号刑事抗诉书。
彭州市检察院认为,一审法院认定事实错误,适用法律不当,量刑畸轻。婷婷事先预谋杀害其孪生妹妹涓涓,手段残忍,后果严重。判处婷婷有期徒刑三年,缓期五年,属于适用法律不当,量刑畸轻,请依法判处。
也就是说,彭州市检察院认为,对于婷婷的判罚有些轻,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。听到消息后,廖家人也十分不满。
由于廖婷婷案引发了社会的广泛